黑昼(208)
“您等我清洗一下,马上就好。”
……
这是清醒过来的最后机会。
额头抵着墙面冰凉的瓷砖,浑噩的头脑被冲动痴缠,有一瞬间基金会顾问几乎真的要相信自己只是在沙发上睡着,不小心被困进了过往的梦魇;来东埠后的这几个月,其实是一场漫长的夜梦,有个声音在他耳边反复催念,劝他接受现在,劝他回归“现实”。
不,这是幻觉!
失去意识前看到的那道光柱究竟是什么,现实中又在发生何种危险?是谁抢在他之前进入暗道,又是谁自他身后逼近过来?
得尽快脱离幻觉,王久武在心底默念。
可是。
或者……
为何要急着清醒过来?
孤身一人倒在地底溶洞中失去意识,就算在此刻睁开双眼,恐怕也已来不及反应。那个向他走来的人,说不定正在割开他的颈脉;或许就是因为流失的鲜血带走了体温,他四周的寒冷才无法驱散。
现实里,等待他的只有一片黑暗。
但在这儿,等待他的是热烈爱意。
……反正只是幻觉,不是吗?
【我沉入梦幻,他在梦中出现于我面前,梦想成真。】
甘美痛楚占据感官,汹涌波涛显现箴言。
青年重重呼出一口气。
攥紧的拳松开,他放任自己落入名为欲望的梦海深渊。
反正只是幻觉,不是吗。
……
冷。
无论怎么拧转调节,莲蓬头中都只有冷水冲下,寒意深入骨髓。
不过无所谓。
依然褪去衣物,王久武仔细洗净身体。冰冷的水流冲刷而下,褐眼的青年微微颤栗,体内翻涨的热浪却压不下去;许久未有亲密关系,他扭头看到浴室玻璃门上映出的人影,喉结一动,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期待不已。
他用最快的速度清洗好自己,匆匆围上浴巾,开门走了出去。
结果刚出浴室,他便被拉入一个怀抱。
守在门外一事似乎耗尽了男人全部的耐心,比起循序渐进的亲昵,那人选择在青年颈侧留下成串属于自己的痕迹。“您何必这么急?”被搔得有些痒,贯山屏表现出来的急切令王久武心生几分隐秘的欣喜,“我会在这儿陪您,哪里也不去。”
“我今天一天都在想你。”
他听到他幻想中的检察官在他耳边低语。
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句永远不会成真的梦呓,但即便是那清朗男声里沁染的虚假爱意,都足够令王久武心甘情愿在这个男人面前折膝。原本扶在贯山屏腰侧的手滑下,攀住他的双腿将他拉近自己,褐眼的青年仰脸,望进自己想要取悦的男人眼底。
对方立刻把王久武拉了起来,牵着他急急往卧室的方向走去。
眼看检察官耳尖泛红,青年不免揶揄,坏心地故意解松浴巾,任它贴着自己身体的轮廓滑落至地。两人的腿脚因此不时磕绊在一起,带起一些细小的哼笑,与紊乱的呼吸。
“您身上还是这么冷。”
后背抵上门板,身前身后仿佛两堵寒冰。从未如此渴求他人的体温,王久武解开贯山屏的家居服,那漂亮的肌肉线条果真令他目眩。然而,即便到了这种时刻,幻觉凝成的人形仍是冰冷如铁,如那万年黑暗地底一座不化的冰;于是青年伸出双臂抱住了这具身躯,像是想把自己的体温也奉送出去。
“没关系,很快就让您热起来。”
胸膛紧贴的一刻,他恍惚感觉到了另一个心跳。
那剧烈搏动的节奏,透露太多不必言明的情绪。
“太好了,您真的想要我,”低低笑着,青年轻轻吻在男人颈侧,“都给您,把我拿去吧。”
对方身体一震,手上力道失了轻重,指尖的薄茧在青年肌肤留下欢悦的刺痛。“疼……”王久武低哼,却继续将自己送往这人唇边,乞求他给予更多助兴的疼痛。
锐利的齿尖即刻切入肌肤,随后渗出的血珠被舔饮,咬痕深重。
褐眼的青年爽得打颤。
尽管他真正要的不是这个。
即便身处幻觉之中,即便决意纵情享乐,被欲望与幻毒操控的头脑,却还是无法催眠自己,幻想出从检察官那里获得一次亲吻的时刻。
他也不敢奢望这个。
“所以,您是打算就在这里……吗?”
压抑着急促的呼吸,王久武勉力将话说清,并非不满,仅是催促。男人没有回答,捉下他一只手包覆进掌心,同他一起握上门把。
“进卧室吗?好,我都可以……”
仅是对上男人此时的眼神,青年就已知道这扇门后会有什么在等着他。
——他的太阳穴突地一跳。
越过贯山屏肩头,王久武看到一个眼熟的、却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物品。
——彩色绒布缝成的汉堡猫窝,静静窝在电视柜旁。
是了,人类无法想象出完全没见过的意象。从未到过贯山屏私人住处的他,自然只能用对面住户家里的陈设加工想象。
这是孔晶的客厅。
那是孔晶的卧室。
仅是对上男人此时的眼神,青年就已知道这扇门后会有什么在等着他!
——蒙在被下的女尸遍体鳞伤,惨烈死状突兀由脑海跃至眼前,正是在他本要躺卧的床上;烹死的猫儿踢着一颗猫头,从开启的一线门缝中挤进卧室,再度回到主人身旁。
如此情动的氛围中,猛然看到骇人幻象,基金会顾问惊出一身冷汗,即刻醒觉。
对他的亲近仍在继续,只是面前的俊美男人早已悄然变化,失却一双墨黑眼瞳。
那对眼洞,早已是两个腐烂的空穴与窟窿,却也是烙在他噩梦中的深渊与黑洞。
“外乡人,没有发狂而死,真是少见。”
犹在青年身上触摸的手,温情尽褪,幻觉凝成的人形只是在探知他究竟是与何物长期接触,才能获得几乎可与东埠本地人媲美的耐性。
“这就是你埋藏的‘梦’?和这个男人一起过普通的生活?”
将那张与贯山屏极度相像的脸凑至王久武近前,无眼的男人咧开唇,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容:
“有趣,我见过不少‘梦’,通常都许愿财富、地位和名望……像你这么卑微的‘梦’,还是头一个。”
与扭曲的面目相称,他喉中发出的清朗男声亦开始变化。
“但也是,最贪得无厌的一个。”
像是声带都被黄土飞沙磨砺得粗糙生茧,无眼的男人嗓音沙哑难听。
——是王久武的声音,未动声带手术之前的声音。
俊美容颜不再,男人顶在颈上的部分完全成了另外一副模样。直视着他的脸,595怔怔地回忆许久,才想起那是自己被大火烧伤毁容前的长相。
“这种生活,你配吗?”
不知何时,硌着青年掌心的不再是门把,而是劣木削成的菜刀刀柄。
边村中曾发生的一切,从青年深锁的记忆深处涌上。
“再给你一次机会,”无眼的男人从王久武身边退开,带起一股土腥,“做你该做的,能做的,唯一被允许做的‘梦’。”
——幻梦破碎,客厅崩塌,青年回到村里某座有着低矮墙头的小院。那片土黄,那片鲜红,满脸皱纹的老姜头蜷着身体,正倒在他的眼前。
未死的仇人。
手中的刀。
没有犹豫,青年挥刀劈砍,直至刀刃卷边,赤色液体汩汩流下。
熟悉的猩红梦魇再度淹没了他,将他拉下噬人的深渊。
——他配拥有的,只有鲜血与复仇罢了。
……
……
钟乳石尖有水滴落。
果然还是在那个闪着微光的溶洞。
红色一点一点从眼前褪去,理智一点一点回归头脑,王久武胸口淤着一口呼不出吐不出的闷气,连他心脏都阵阵发痛。
尝试着坐起,青年却发现自己正被某种力量禁锢,有什么正压在他的身上,竟令他动弹不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