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昼(168)
“小孩子不要说谎。”
女孩反应激烈,“我才不是小孩子!”
无视她暴起的怒火,凌凛幽幽说道:
“小江肯定知道我在警局,也知道我的目的,自然能提前料到我的行动,怎会多此一举,托你来给一个必死之人带话?”
不再像平时那样以良好素养掩藏骨子里的冷冽傲慢,银发男人完全展露出上位者的姿态,琥珀色眼眸睨视墨黑瞳仁,如同在看一只不知死活偏要冲撞捕食者的幼崽:
“托你带话的人不是小江,否则他一定会告知你我的身份。倘若你真知道我是谁,我不认为你会敢用这种无礼态度与我说话。看来,小江也觉得你年纪太小,尚不足以接触贯家更深层的‘东西’。”
贯水楠确实只听江河清提起过凌凛算自家亲戚,但还是强辩,“师父说过我是贯家年轻一代中最有天分的一个,那我肯定会是未来的贯家家主——有什么我不敢的!”
“贯家家主?你在说什么,这位子怎么可能给你,”凌凛直接嗤笑出声,“囡囡,好好帮小江跑腿就行,小孩子别打太多大人主意。”
“都说了不要拿我当小孩子!”
“小心点儿,就是小江也不敢呛我这么多句,”银发男人语气温柔地警告,“囡囡,我实在不喜欢你的态度,继续对我出言不逊,只会让你惹祸上身,下不为例。”
在她头顶重重又揉了一把,他随即抛下贯水楠,开门上车。
而贯水楠还留在原地。
“好啊……”
望着那辆驶离警局的轿车,女孩眼中燃起暗焰,目光却透出寒意。
作者有话说:
本章标题“白狼”就是狼人杀中的白狼,白天像好人,查验也是好人,却其实是恶狼——我觉得很适合本章出场的三个人物hhh最起码适合那两个,对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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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上00和囡囡亲戚关系推导:
已知贯山屏的外公和凌凛的奶奶是兄妹
则凌凛奶奶是贯山屏妈妈的姑姑
则贯山屏妈妈和凌凛爸爸是姑表兄妹
则凌凛爸爸是贯山屏表舅
得出凌凛是贯山屏(远房)表弟
……
所以囡囡作为贯山屏的女儿,应该叫凌凛(远房)表叔
辈分计算器都寄了,这是我坐在超市门口摇摇车上摇好久才摇明白的。
第129章 白梦魇
又是这片暗焰。
燃烧殆尽的废墟,橘红火星飞散,火势将熄,只跃动几点火舌,用最后的力气舔舐木材焦黑的尸块;断壁残垣,青烟弥漫,周遭丛森徒剩碳化的枝干,林中宅邸与其主人迎来了生命的终焉。
伫立火场旁边,王久武望着这栋坍塌的陌生老宅。
——我为什么又来到这里?
几片冒着火光的树叶朝他直直飘来,这一次王久武却没有躲闪,任那热度在触到自己眸眼脸颊的一瞬散若飞烟。清晰地知悉自己正身处怪异的梦境,同上回相比,他的心中少了几分惊惧,余下的只有一种掺杂不祥预感的懊恼,以及一种想要一探究竟的冲动。
——我为什么要来到这里。
他等了一会儿,没有看到上次梦里那道凭空出现的浅灰人影。
而人影之前所站的位置,如今突兀立有一座拱门。
烈焰焚烧仍屹立未倒,烟熏火烤仍如玉洁白,拱门其上雕纹繁复,鱼龙猩红,无法辨识的文字深深刻进石桩,材质式样与此地建筑格格不入。像是一件穿越了千载岁月的老物,它被囚禁在错误的时代,砌进西洋风格的旧宅。
褐眼的青年看向这座拱门,冥冥之中忽而有一种感觉,觉得这场大火正是为它而起;烈火熊熊,为帮它烧尽覆压身上的砖石瓦砾,甚至不惜因此夺去一切生命。
“不错。”
“是我点燃这场大火。”
“我本就该是此处主宰。”
耳边有低语传来,不知何起,不知何人,或许是拱门正轻声细言。
它说,来。
“进来,快进来,穿过我的身体,你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。”
犹有弱焰燃烧,拱门烟锁烬绕,宛如一张吞吐尘雾的赤炎巨口,等待好奇的猎物自投罗网。
任谁来看,这都是踏向噩梦的陷阱,即便是走投无路的人,对此恐怕也会心生犹豫。
但王久武还是不顾脚下土壤的炙人余温,毅然走了进去。
穿门而过的一刻,腥臭的风扑面而来。
海腥味。
土腥味。
以及他记忆深处不愿回想起的潮湿棉絮腥味。
青年下意识闭起双眼……
再睁眸时,天,还是那片因余烬烟尘而变得灰蒙蒙的天。
但伏于穹宇之下的,却不再是被烈焰蹂躏过的树林老宅。
四方涛声震耳,王久武眼前汪洋一片,是同天一色、阴暗深沉的大海。浅波浪涌,低潮漫过沙滩,在金黄细沙上留下水迹,或深或浅。
这里是……东埠湾?
即便他清楚自己正身处梦境,天地瞬目间的突兀变幻,还是令王久武颇感茫然。
而令他更感疑虑的是,此刻于这方虚假梦海中,居然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。
背对着他,瘦弱的人影抱膝坐在海边。带有腥味的海风吹拂一头长发,那人颜色清浅,却并非上回梦中那道如雾尘凝成、又被烈焰焚尽的浅灰人烟。
然而刚看到这个身影的一瞬,王久武仍是下意识以为自己又是和昨晚一样,于噩梦中见到了阴阑煦——而且是那个年轻人几年前的模样。他清楚记得,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灰眸的少年似是因得不到良好的照顾,双颊瘦陷,两肋明显,一头未经打理的糟乱长发甚至蓄过腰际,如枯败海草生长在重伤濒死的苍白浅滩。
但再仔细一看,这次梦里的人其实并不是他。
白色的人影更为纤痩,细肢薄肩,弱质柔身,分明是个年轻女孩。
那一头长发也实是白色,只是在昏沉日光下,才映成了凄苦的灰。
……原来是你。
王久武认出了眼前的少女。
本该是最为熟悉的身姿样貌,奈何时过境迁,十一年未见,加之最近几年少女更是鲜少再入梦中,他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她的背影;意识到这点后,王久武不由苦笑,低叹今时今刻,真是一场荒诞梦魇。
反正是在梦中,褐眼的青年便任由海水浸湿衣裤鞋袜,径直走到少女身边盘腿坐下。
浅潮没过两人脚背,浪花轻轻拍打在他们身上,碎沫玉溅,漾开呢喃般的低吟波涛。
少女的一袭纱裙也早已深深沁入海水的重量,裙摆坠在水中,随着海浪绽开又收敛,好似一朵经风吹雨打后凋零入水的白花——恰如此时漂在她身边、随波浮沉的那几朵白色小花一样。自然,王久武认得这种花,长在荒山僻岭的无名野花,一辈子甚至连山涧溪泉都无缘得见,此刻却落在海中萦萦不去,就像是在反复无言地提醒,他眼前的一切,不过是未醒时的幻觉梦魇。
“苏麻。”
王久武心中苦涩,轻声唤道。
他唤的是老家方言中对这白花的俗称,亦唤的是少女的名字——不,不对,少女自降生后便未起姓名,只有他取花名叫她“苏麻”——青年伸手,自水面拾起一朵苏麻,纯白娇嫩的花瓣,正如身旁少女雪肤白发。
而这被水打湿的粉色花蕊,也多么像她那双粉色的、因畏光而一直泪水盈盈的残病眼瞳。
“小时候,你每天都只是窝在偏屋里等着日落,一直羡慕我能在白天出门,还能下河凫水,”青年拈着花,轻声说道,“所以还念书的时候,我总惦记着一长大便带你走出大山,先找人治好你的病,再教会你游泳,然后开车载你看你从小向往的大海。”
近旁的少女没有说话,只呆呆地望着眼前虚假的汪洋。
“但过了几年我才知道,白化病现在无药可医,最好的大夫也治愈不了。”
青年继续苦笑,将指间的苏麻放回水中,“而且,当我自己走出大山、来到海边时,才发现大海并不像我念给你的书里所写得那么美好——不过是一片水,一片同样吃人的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