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昼(163)
凌凛这次没有纠正称呼为“教授”,因为他就是少年的老师,“小夏。”
他接着看向带路的警察,语气不卑不亢地示意:
“这是我的学生。”
假意嘟囔几句,年轻警察除去卫夏腕上的手铐,而后按照安排退出了房间。卫夏不安地揉了揉手腕,扭头看着这件深色制服消失在门后,过了一会儿,才又看向自己的老师。
在凌凛的示意下,他挪动到沙发边上坐下。
柔软布质立即温和地抚慰了卫夏僵硬的身体。在审讯室里弓肩弯背瑟缩一团的少年,此时终于能舒展开来,放松了身形。
银发男人自己也坐到了对面,随手把手里的玻璃保温杯放到小几之上。
“事情我都听说了,不要害怕,有老师在。”
心理学教授依然优雅而从容,“本来是你的导员要过来,但她脾气太冲太急,所以校方考虑过后,通知我来保你回去。”
“……老师,您不用和我说这些。”
出于尊敬,卫夏等他说完,才紧跟着开口。
对方发出一个表示疑问的气音,卫夏轻轻摇头:
“我不是小孩子了,抓在现行,怎么可能还有机会回去?”
两眼看着凌凛,少年表情无悲无喜,“老师,我很清楚,你的话都是套路罢了。连这个地方,想必也是刻意布置得和心理辅导中心一样,好让我能放松警惕吧?”
“到底是我的学生,”银发男人笑意不改,额外多交代了一句,“顺带一提,并非刻意布置,这里本就是干警心理疏导活动室。还记得吗,期末月的时候,你们问过我为什么心理辅导中心几乎不开门了,不错,我正是在警局忙这个事情。”
“原来您跟警局有联系——所以您是受那帮警察所托,来套我话的,对吗?”
卫夏咧了咧嘴,露出一个甚至不能称作冷笑的扭曲表情,“呵,他们一定很想知道我和林安的事,尤其是属于我的部分。”
“我确实答应警方向你问询,”凌凛也弯了弯唇角,“但这是我让你能来到这里的‘手段’,而非‘目的’。”
意料之外的回应,卫夏脸上显出困惑的神情。
一枚金币离开凌凛指尖,也被放在小几之上。
金币没有面值,朝上的一面铸刻着扭曲怪异的图案,肥壮的大鱼、畸形的触肢,分明是“沉海者”的形象——这正是沉海秘社信徒表明身份的道具之一。专案组这次下了血本,临时假借宋局与荣瑾的名义,从物证室中提出了七队经手案件中保存最完整、最有价值的这件证据——看起来像是曾蒙包丝绸置于锦盒之中、被人妥善郑重地保管了数载岁月,于阳光之下,这枚金币闪闪发亮。
看看金币,又看看凌凛,卫夏脸色大变:
“老师,莫非您?您?”
他忽然觉得面前的男人有些陌生,不单是因为对方比之前浅淡的肤色,和那头因新近染色而过于鲜亮的银发。少年望着凌凛的双眼,这双他一直觉得漂亮如落日夕阳的眼瞳,此刻恰像经年的琥珀,似是深藏有无数秘密。
而当这双眼睛含笑望来时,卫夏第一次感到些许颤栗,因慌乱而变得语无伦次,“您快收起来,这里可是警局……可不能被别人知道……”
“不用担心,这个房间是我全权管理的地方,我特意要求过,不准在房间里安装摄像头之类的东西。”
这点凌凛没有说谎。为了保护来访者隐私,干警心理疏导活动室中确实没有安装任何监视监听设备。
然而,监视监听,并非只有藏于墙体的机械才能做到。
此刻的里间中,正有三个人“埋伏”。隔着一扇紧闭的木门,一队长、检察官和基金会顾问屏息凝神,借助凌凛身上所配隐藏式摄像头与麦克风传回的画面声音,观察活动室中的情形。
他们看到外间的这两个人也在观察,观察彼此的神态表情。
而显然易见的是,眉眼细长的少年没那么容易中招,仅凭一枚来路不明的金币,尚无法令他轻信老师和自己有着同样的“隐藏身份”。
疑虑地看着小几对面的男人,卫夏突然话锋一转,又问了自己之前一直重复的那句话:
“您知道为何会下红雨吗?”
以食中两指支着额侧,银发男人微微笑道:
“因为他回来了。”
作者有话说:
词句润了润色,剧情没改。
准备搞个大新闻。
第126章 老师(中)
“他回来了……是啊,他确实回来了。”
口中虽在肯定对方的话,但卫夏说完舔了舔嘴唇,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。凌凛将他的反应看在眼中,面上不动,心下暗道不妙。
“老师,可不可以告诉我,您是从谁那里听说了这个‘答案’?”唇角继续留着诡异的弧度,少年语气平静地解释,“不能说错误,只是很多年不再有人这么说了——我们,这些被他抛下的信徒,早就不奢望他还会回来。”
“但他已经回来了,不是吗?”
没有回应银发男人的反问,卫夏伸手从小几上捻起那枚金币:
“包括这个,也是很久没人用了,我们早就用口令替代信物——老师,您根本不是祂虔诚的信徒,对吧?这枚金币,那个答案,都是谁交给您的?”
一门之隔的里间中,藏身于此的三个男人相互交换了下眼神,表情凝重,似是意识到这步棋走进了死路。
果不其然,外间的少年向后靠上沙发,语气恢复成之前的冷漠:
“您回去吧,老师,我什么都不会说了。”
避开凌凛那双琥珀瞳眸,卫夏将头扭向一侧,闭起眼睛。
两人自此沉默。
就连吹进窗口的风,也变得沉默。
“得,白忙活了。”
里间中,郑彬率先沉不住气,取下耳麦,小声抱怨一句“到头来还得是审讯常用的老办法”,接着便要关掉监视用的小电子屏。
然而在他的手碰到按钮的一瞬,一旁的青年忽然出声:
“郑队您看,凌教授似乎还有办法。”
郑彬看向电子屏,发现果如王久武所言,外间的僵局已被打破。不过并非出示了什么信物,亦非使用了某种高妙的心理学技法,坐在少年对面的银发男人仅是微微一笑,回予一句:
“有时候,没有身处任何势力之中的人,反而更为游刃有余。”
几秒后,透过隐藏摄像头,里间三人看到沙发上的少年身体震了一下,睁开眼睛,惊骇地看向自己的老师。
贯山屏“嗯?”了一声,眉头皱起。
不必多言,其余两人与检察官有着同样的疑惑: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,怎么就能将原本铁心缄口的卫夏唤起,并令他露出那么恐惧的眼神?
但与他们不同的是,率先提出疑问的贯山屏几乎是在同时便已寻到答案:
“凌凛关了麦克风,那几秒中,他肯定又说了什么。”
一队长和基金会顾问这才反应过来耳麦中确实静默无声,连风拂窗帘、走廊过人等环境音都监听不到。郑彬表情变得难看,而王久武顾不得更多分析,已悄步快速来到门边,拿捏力度,无声无息将木门敞开一道细缝。
检察官跟着挪了过来,紧挨褐眼的青年,窥看外间的情况。
他们看到银发男人微微向前倾身,似是正和卫夏低语。
以指尖掩唇,凌凛这个动作突兀且多余,却着实有效地遮挡住了自己的唇形变化,令王久武无法猜测他究竟说了什么。只见得卫夏脸色大变,一度想从沙发上弹站而起,最后却只能扑腾几下,瘫坐回去。
“原来您是——您居然和他有这份交情,”少年依然是一脸的不可置信,“可您为何会在东大任教?难道不该?”
“每个人都有自己娱乐消遣的方式。”
凌凛也不再压低音量,恢复正坐,笑着整理了下衣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