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昼(115)
郑彬下意识说出了那个名词:
“该不会是,‘落海’?”
一旁暂时代为看护小亓的青年耳尖一动。
“落海”,王久武的心中同样隐隐有着一份猜测,但他对上郑彬的时候,还是选择了岔开话题:
“郑队,一直躲在这里不是办法,卷帘门再怎么结实,这么撞下去估计也撑不了多久。”
“你说得对,”郑彬跟着颔首,“我跑进来前粗粗数了一下,当时想把咱们堵在太平间里的人也就几十个,随后虽又下来不少,但相比起仁慈医院的全部职工,数量还远远不到。拢共大概上百号人,如果他们全部得了失心疯,门那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——”
卷帘门另一侧突然安静了下来。
门板不再震颤,亦不再有具具肉体撞击在金属上的巨响。
但这绝不是安全的征兆。
糟了,王久武心下一凉。
郑彬也立即加快语速,抢白般说完了下半句话,“——而且停车场有别的入口,他们恐怕很快就会下到这里!”
“郑队,我们必须抓紧离开。”
话音未落基金会顾问已行动起来。
他在这停车场中飞速扫视一圈,而后挑中了角落里的一辆老旧轿车。那辆车不知已在此地停了多久,灰尘几乎覆盖了所有车窗,还被水气搅化出条条泥痕,牢牢挂在车体之上。王久武快步走了过去,在心里说了句“抱歉”,一拳打碎了驾驶室的玻璃,探手进去,摸索着解开了车门锁。
车子老旧归老旧,防盗警报倒不含糊,随他的动作立时发出骇人尖啸,就像是在大声告密三人所在的位置。
青年下意识捂了下耳朵,随后拉开车门钻进了驾驶室。
余光看到扛着小亓过来的郑彬业已拉开了后排的车门,将年轻警察扶上车座躺好。
“您是怎么做到的?”王久武颇为惊讶。
“车锁也是锁,是锁就能开。”
时机紧迫,郑彬无心多聊,自然也无意细致演露一手撬锁的绝妙技艺。手上动作快到王久武都看不清,他只三两下便打开了副驾驶室车门,身子跟着坐了进来。
伸手关掉恼人的防盗警报,撬锁的男人职业病小小发作,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番王久武,挑眉问道:
“所以,你还有偷车的手艺?”
青年无声一笑,“我更喜欢称其为‘无钥匙热启动’。”
说着王久武往下滑坐半截,将自己高大的身体艰难蜷进方向盘下的一方狭窄空间。这种牺牲是必要的,放着那么多辆对三个大男人而言更宽敞的车子不选,王久武之所以特意挑了这一款老式车型,就是为图它没有新款车统一配备的方向盘锁和发动机电子锁。用蛮力卸掉方向盘下的塑料壳,王久武接着拽掉点火锁后的几根线,两手拿着断裂的线端将它们重新接触了几次,电火花噼啪作响。
“可以了,走!”
颤颤巍巍得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头,这款“老爷车”真的低呜着发动了起来。
“他们已经来了!”郑彬望着地下停车场出口的方向,那里影影绰绰一片涌动白色。
王久武猛踩一脚油门。
马达轰轰嗡鸣,虽油箱杂音不断,但钢铁之兽老而不残,仍气势十足地朝着出口的方向一路咆哮,一骑绝尘老将。
它撞断了出口没有及时抬起的栏杆,丢掉了一盏大灯。
它堪堪避开试图阻挡自己的白衣人群,轮胎在地面摩擦出直刺耳膜的尖叫。
它轮下不停,挂到高档,加速冲向仁慈医院的大门。
“郑队,低头!”
褐眼的青年出声提醒郑彬,自己却仍坐得笔直以时刻掌握车前动向,眼中锐芒。
“老爷车”咆哮着一头撞向了医院的铁艺大门,挡风玻璃立刻龟裂,碎纹密布。为了保持视野清明,王久武干脆曲起手臂,一肘将老化的挡风玻璃整扇击落。烈风自洞开之处突入,裹挟着冬日的寒气,扑到脸上犹如刀割,而他仅是微微皱了皱眉头。
以前挡和另一盏大灯为代价,医院大门被撞翻在地。
“老爷车”一直冲到马路对面,而后一个甩尾,停了下来。
并非它力竭抛锚,而是因为驾驶者发觉那些白衣追兵并没有跟在车后追出大门。
踩踏着伏倒的铁门,医护人员们聚集成堆挤在门口,虎视眈眈地望着那辆仅一路之隔的旧车,却没有一个人抬脚朝外迈出一步。看起来,就仿佛是有一道不可见的结界,将他们困在了这座医院之中。
可谁都不敢肯定这种对峙能一直僵持下去。
事态紧急,王久武紧盯着那群白衣人影,一只手把着方向盘,另一只手从口袋里取出手机,也顾不上开启安全模式,直接将它丢给了郑彬。
郑彬接到手机,立刻向警局发去了求援信息。
援兵来得很快。
但对于车内紧张观察局势的这两人来说,时间被绷紧的神经无限拉长,完全已不知过了多久。可能是漫长的几个小时,也可能实际不到十分钟,远方终于传来警笛大作的声响,长啸高亢,于此刻听来却是如此动听悦耳。
红蓝灯光闪烁,警告无关人员火速退场。
一辆白底黑花的警车之后,跟来五辆通体深黑的特警防暴车,“东埠特警”四个大字印在车体之上,无形中便透出一股安定人心的力量。
王久武听到副驾驶座上的郑彬长出了一口气。
见此场景阵仗,刑警似是已放下心来,又有心思随口调侃,“呵,不知被医生护士追着砍的这种情况,是不是也算‘医闹’的一种。”
白底黑花的警车很快停在他们旁边,下来一个警察敲了敲他们的车窗。郑彬摇下玻璃,对他亮出自己的警官证。
“我是本次行动的现场指挥。”那人自我介绍。
“我认得你,刘指挥,事情是这样——”
在郑彬介绍医院情况的同时,防暴车停在了马路中央,十多个荷枪实弹的特警跃出车厢,迅速集结成列,持枪警戒,开始向仁慈医院压进。
黑洞洞的枪口令人望而生畏,但怪异的是,大门那边的医生护士却没有因此做鸟兽散。
他们反而更紧密地聚集起来,向外亮出手中的各种医疗器械,喉中怪叫此刻听来好似某种暴力的战吼。
“放下武器,趴在地上!”特警发出警告。
白衣人群没有一个人动作。
他们表现得就像是准备誓死保护医院里的什么“东西”,或是什么“人”。
“不,尽量不要伤人!他们都是仁慈医院的医生和护士!”
原本已放松身形的郑彬见局势紧绷,连忙下车。负责现场指挥的刘警官随即抄起对讲机,对着另一头下达新的指令。
王久武则继续留在车里。
他守着后座再度陷入昏迷的年轻警察,一只脚始终戒备地踩在油门踏板上,手里警惕地把着方向盘。
但他最后还是忍不住分出注意力,腾空给阴阑煦去了个电话。
无人接听。
就像郑彬担心病房里的顾怀天,王久武也很担心那个还躺在病床上的年轻人。如果有可能,他真想现在就弃车绕后、翻墙而入,再次回到住院部顶层,查看搭档的情况。
打给阴阑煦的电话一直没有接通,绵长的提示音连接呼啸风声。
王久武仰头向外看了眼天空。
冬寒愈烈,白日阴沉,风中若有似无一股海水腥臭。
青年握着手机的手指不由收紧。
真的要来一场台风。
……
而在仁慈医院那边,紧绷的局势其实并没有持续太久。
毕竟纵使手持“凶器”,医护人员怎么可能会是特警的对手,短暂到几乎可以不计的肢体交锋之后,白衣人群已悉数被制服,面朝下趴在了地上。他们中有不少人就此静默无声,但仍有几个人嘴里依旧不受控制地发出怪声。
循声而来的,除了好奇驻足的围观群众,还有最惟恐天下不乱的几家媒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