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昼(199)
史明不说话了,很努力地又蹙眉想了半天,却无一所获。
正当两人都愁眉不展的时候,郑彬的手机突然铃声大作,打破了病房中的沉默。
“队长,不好了!”大何的粗嗓门直穿郑彬耳膜,“王顾问跑了!”
“跑了?”一队长差点儿从床上弹起来,“我不是叫你守着他吗!”
大何听起来相当委屈,“我守了,真的!我就刚才上了个厕所,在病房配套洗手间,连门都没出,但床上还是空了。王顾问简直跟凭空消失一样,哪里都找不到,队长,这太奇怪了。”
“你看床底了吗?”郑彬问道。
“……没。”
“怎么这么粗心!你现在在哪儿?”
“在护士站,我来问有没有人看到王顾问出门。”
“出什么门!”郑彬呵斥,“那小子指定是藏在床底,就等你出门!愣着干什么,还不快往回赶,看能不能堵到人!”
一队长挂断电话,气得身上每处伤口愈发疼痛:
“这个大何,脑子缺根弦!早知道我就该让小亓去守——”
电话又响。
听筒另一端不是别人,正是他刚才念叨的小亓,“不好了,队长!贯检不见了!”
“贯检不见了——贯检怎么还会不见了呢!”
小亓听起来也很困惑,“贯检醒来后说想去厕所,我就扶他去了。结果半天不见贯检出来,问也不应,我便进门一看,窗户开着,人不见了!”
“你是想说贯检翻窗跑了?可他为什么要——算了,等我过去!”
丢掉指间夹着未抽的烟,郑彬用唯一还能自由活动的右手给自己披上外套:
“计划有变,小史,麻烦你开车,我现在就去戒毒医院!”
作者有话说:
这章完全是在迫害郑队。
没提小江字数都爆成这样,一想到下章估计会有小江,那得是什么文本量,我陷入深深的绝望。
第150章 天生恶种(上)
整条走廊似乎都有种不对劲的感觉。
匆匆赶到戒毒医院后,一队长十万个不放心,脚步一转先去查看凌凛的情况。中毒较深的心理学教授被安排在单人观察病房,他抬手敲门,等了一会儿却是陌生男声应答。不过由此而起的警惕与疑惑很快便得到解除,因为郑彬进门之后,正看到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青年在帮凌凛系好病服衣扣,应该是刚结束一场身体检查。
一队长的目光随即投向病床上的银发男人。
雪白的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,那双琥珀色的眼瞳如今只是绷带下的两处微凸,看不清状况。“郑彬,是你吗?”努力辨听足音,无法视物的人朝病房门口的方向侧脸,虚弱地为他露出一个微笑。
眼前这幕令在郑彬心头压了一路的怀疑与怒火瞬间消散,他提着颗心问守在床边的医生:
“大夫,我朋友怎么了,他的眼睛?”
“他是——”
“你放心,”反常地唐突打断别人对话,凌凛抢着回答,“我没事。”
医生会意地沉默,不再多言,只是搀着凌凛坐起,拿来枕头垫在他腰后。
“眼球表面毛细血管破裂出血,无大碍,”依然在尝试“看”往郑彬所在的方向,银发男人继续牵起唇角,“淤血需要一段时间吸收,如果恢复理想,最后不会影响视力。”
郑彬眉头蹙得更紧,不知是该松口气,还是该更担心。
横竖理不清,他决定先把这些纷乱的私人情绪放到一边,冲挚友板起了脸:
“凌凛,我来是有事问你。”
已经猜到他的问题,凌凛的语气十分平静:
“是沉海秘社的事,对吧。”
没有给予回应,一队长抬眼看向医生。对方识趣地背转过身,几步走远,站到窗边张望外面的风景。然后郑彬才来到医生之前守站的位置,侧身坐上床沿,用自己宽阔的脊背挡住任何可能的好奇视线。
“你知道就好,”他压低声音,“痛快说。”
“我曾是沉海秘社其中一员。”
“……你说什么!”
没有丝毫犹豫,凌凛给出的回答直白且干脆,反倒令郑彬一时难以反应。一队长过了几秒才消化理解了挚友话中的信息与含义,又过了几秒才从击中全身的巨大震骇中苏醒。床沿都还没坐热,他就已经惊得跳起,差一点儿便要冲动地扑到银发男人身上死死揪住他的衣领。但最终,郑彬只是用力绞紧手边的床褥,咬牙要求凌凛说个详细。
“几年前,他们来找过我。”
——几年前,在东大大学生心理辅导中心,咨询师接待了一批奇怪的“访客”。无论是外貌衣着还是年龄气质,眼前这帮人和大学生完全扯不上关系,不过出于礼貌,凌凛并没有要求他们立即离开。事后凌凛承认这是个错误的决定,因为它为自己接下来的一切错误开启了门径:那帮在普通外衣下裹扎着灰色长袍的人,那帮代表“沉海秘社”到来的人,他们叙说起怪异的故事,向多国混血的咨询师发出加入这场传说的邀请。
凌凛自然是拒绝。
但他们很快又来了,两回,三回,回回来的人都是不同的性格与身份,用尽手段套取他的好感与信任。不死心的纠缠最终取得了成效,按照凌凛的讲述,彼时他误以为沉海秘社只是本地的民俗社团,逐渐为“沉海者”与“海大王”的神话所吸引,便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答应了他们的邀请。
起初,沉海秘社的集会活动只有颂唱赞美诗,无非是诸多教徒信众聚在一起说笑聊天。凌凛获得了不少观察样本,体验十分愉快。
然而,随着他在成员中“等级地位”的提高,参与的仪式竟愈发变态古怪,奉献的祭品亦开始辨认不出种族品类。凌凛渐渐意识到事有不对,心生退意,于是在某一次被浇下猩红的血后,为避免泥足深陷,心理学教授清醒地斩断了自己已培养出的情感联结,切断了与所有教徒信众的交流联系,就此与他们断绝往来。
出乎意料的是,对于他的单方面退出,沉海秘社不但没有横加阻止,甚至没作任何挽留,悄静得如同一切未曾发生。如此忐忑地等了一段时间,见自始至终无人上门,凌凛才慢慢放下心来,同样装作一切从未发生。
复归平静的生活持续了几年。
直到几天前,郑彬敲开了干警心理疏导活动室的大门。
“过了这么久,我没想到居然还会和他们扯上关系,更没想到,连我辅导的学生,居然也是他们的一员。”
似是回忆起曾经见历过的可怖场景,讲到这里时,一向优雅的男人声音都开始发颤,下意识抬起了手,在空气中无助地抓握。
“郑彬,你找我去问询小夏的时候,我既担心被他指认,又想问清真相,两相矛盾,所以再怎么强装镇定从容,也只是步步出错,”他惨然一笑,“最后事态失控,责任全部在我,我对不起小夏,也对不起你……”
“你——你从来没和我说起过这些,”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,郑彬心中五味陈杂,“为什么当年不告诉我?这么严重的事,为什么要瞒着我!”
“因为我害怕,郑彬,我害怕被你知道过去的经历。在你面前,我一直是优雅博学的凌教授,那是我期望你看到的样子,郑彬,我不敢想,如果你知道了这段污点历史,之后会怎么看我……”
字词破碎,凌凛反复轻声叫着郑彬的名字,指尖颤抖。
一队长没有说话,用力握住了他的手。
代他出声的是重新走回床边的医生,“借过。”
不由分说地将郑彬赶开,医生取出听诊器探进凌凛衣内听了一会儿,转头对这人严肃说道:
“这位先生,我的病人需要安静休息,还请不要再干扰我们的治疗。”
垂眸看着郑彬被纱布夹板包扎严实的左臂,他又补充道,“我也建议你多静养,请你回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