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昼(78)
不过要推断他的身份其实用不着前后联系这么麻烦。那件浅色帽衫背后,用同色系的细线绣着一只卡通狐狸,构成了一个在东埠人尽皆知的身份标识。
女孩用手拢着领口,认出来者是谁后,眼泪瞬时夺眶而出。
于是江河清又走到女孩身旁,蹲下身,将她拥入怀中:
“没事了,不害怕,我来了,有我在。”
轻轻抚拍着女孩的脊背,他柔声安慰。
贯水楠抽噎了一阵儿,将脸埋进青年肩窝里,然后才在那双臂弯中慢慢平复下来。
笑倾城?
惊魂始定之后,原先巨大的恐惧,逐渐悉数转化为冲顶的愤怒。在江河清怀里窝了几分钟后,女孩猛地挣了出来,跺着脚走近昏迷的老冯头,狠狠一脚踹在那人下体。
醉汉喉咙里滚过一串难听的噪音,却没有睁开眼睛。
女孩犹未解恨,抬脚欲要再踹,被江河清拦了下来:
“别别别,脏脚,小公主消消气,消消气。”
他嘴里哄劝,边用身体挡在这两人之间,自己却一脚踩在了老冯头刚才掌掴贯水楠的右手上。
疼怜地看着女孩肿起的半边脸颊,一米八多的健硕青年将重心完全移到了左脚,狠狠碾动制式皮鞋的鞋跟,直到听见其下的掌骨发出令人齿颤的碎裂声响。
贯水楠这时才有了些笑模样。
她仰起脸,由着江河清用手帕擦净自己脸上的泪痕,微嘟起嘴小声抱怨:
“什么‘小公主’,干嘛叫得这么恶心。”
“嗨呀,”青年语气搞怪,“只要你能开心起来,别说叫你小公主,我当小公主都行。”
贯水楠果然因为这句话噗嗤一下笑了出来,眼中的泪花换成了愉快的光华。
江河清也随之在口罩下露出微笑。
他接着想带贯水楠离开这里,女孩却伸手扯住他的衣角,正色问道:
“先回答我的问题,你不是去棚户区了吗?”
“事儿忙完了就回来了呗,谁闲的没事会赖在那个破地方?”江河清一笑而过,没让她知道自己袭击阴阑煦的事。
“然后你就直接来这儿了?你怎么知道我在——”
贯水楠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,“……你监视我?”
“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,什么‘监视’,我只是关心你,”青年嬉笑,“再者说了,今天要不是我临时起意在你身上放了个窃听器,刚才岂不是——”
女孩脸色一变。
江河清连忙收声,用手象征性地打了下自己的嘴,“抱歉抱歉,平时刺激别人习惯了。”
他岔开话题,转而挑起女孩其它的不是:
“倒是你,不仅让我操心,还净给我添乱。正好,我也有问题要问你,来来来,咱们一件一件挨着数落——我的那套厚册子,也就是‘熊偶系列案’卷宗的影印本,是谁乱动了?是你吧?藏得那么好,你怎么翻出来的?又因为什么,你不同我商量就擅作主张,跑来了天地生育儿堂?”
贯水楠小声嘀咕,“我想查案嘛。”
江河清怀疑自己听错了,“什么?”
“我想查案嘛!”女孩索性耍起无赖,“我想查这个案子,怎么了嘛!”
江河清皱眉,“为什么?”
“不为什么,只是觉得好玩。”
女孩撇了撇嘴,理所应当般说道:
“太无聊了——学校很无聊,家里很无聊,最近和你一起时也很无聊——不是你说的吗?追逐乐趣天经地义。许你因为觉得好玩而当‘江河清’,就许我因为觉得好玩而扮演‘福尔摩楠’。”
“那你这回可真是玩砸了。”
江河清终归没忍住,嘲讽了一句。
贯水楠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,“第一次操作难免会有小失误!”
“这可不是‘失误’!”
见她犟嘴,似是没有全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,青年的态度瞬间严厉起来:
“你一个小女孩,却要和一个成年男人硬碰硬,局面失控至此,说明你根本没能掌握事态发展——没有提前预想到所有可能的意外状况,没有提前准备好应对之策,任由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,还试图用自己的弱点对抗别人的优势——太蠢了,贯水楠,你这回表现得甚至比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还蠢,你必须从中吸取教训!”
说着,他伸指在女孩额前用力点了点:
“头脑才是你的过人之处,遇事多用用这里,行吗?”
对方低下了头,就像挨训的小学生,乖乖听他说完,才有些没有底气地为自己找补:
“干嘛啊,不是在安慰我吗,怎么又开始说教……我当然知道这次犯了大错,会反省的啦。”
见她这样,江河清微叹了口气,然后重露笑容,在她头上揉了一把:
“我也不想这么烦啦,这不是怕你出事吗,刚才真是吓死我了。而且,我这辈子估计就你这一个徒弟,不对你唠叨教育,我找谁过为人师长的瘾去——不过,你这次也不是完全搞砸,起码有一点,让我放心了。”
“有吗?”
江河清脸上笑容愈大,口罩都为此变形:“你是因为好玩才想破案,这我就放心了。”
“嗯?”女孩一时不解。
“不是出于对凶手恶行的义愤,不是出于对受害者的同情,仅仅是因为自己觉得这很‘好玩’——你做得好,这才是正确的表现。”
他用双手轻轻捧住贯水楠的脸,将自己黑瞳中的疯狂倒映入女孩微微懵懂的双眼。
“公序良俗、道德法理、正义感、怜悯心……你不需要这些东西,它们只是庸人制定出来的规则,目的是为了限制真正有能的人发挥才智,以维系这个社会的低水准稳定。你和那帮庸人不一样,贯水楠,你有天赋,别让它被任何条框束缚。”
到底还有些小孩心性,贯水楠虽然没有完全理解江河清的意思,但能听出这番话是对自己的夸赞,不免心生得意:
“我的天赋可多啦,你指哪一个啊?”
“当然是,”青年无声邪笑,“成为我这种人的天赋。”
“呀,这个天赋我没有,我可没法成为你这种人。”
对方一愣。
女孩随即露出坏笑:
“因为我肯定会超越你,比你更厉害。”
“哦?”
有一瞬江河清脸上肌肉扭曲,全靠口罩才挡下了这一闪而过的狰狞表情。
如此挑衅地和一个自恋的控制狂对话,若是其他人,此举无异于自寻死路,下场无外乎在水泥管和东埠湾中任选其一;恐怕只有贯山屏的女儿,才能有幸享受法外狂徒的无限包容,可以随意任性。
“那我可就拭目以待了。”
江河清随口说笑,压下了自己险些爆发的情绪。
“记住,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。”
“我会的。”
——在女孩那双黑色的眼眸里,也开始有危险的光芒隐隐闪烁。
满意地在她头上又揉了一把,江河清接着站起身,活动了下蹲麻的双腿,示意女孩跟着自己离开。
贯水楠却再次摇头拒绝,“有始必有终,我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完成。”
隔着衣服,她指了指自己内兜的位置。
“既然参与了比赛,就一定要跑完全程。我发现了你的名片,你赢我一着,这次是我输了;可我不想输得这么难看,所以我要追回些比分。实话告诉你,我虽然错失了第一个找到凶手的机会,但只要再做一件事,就能对你一局翻盘,等着瞧吧。”
我可没有在跟你比赛,江河清在心里吐槽。
但他乐见贯水楠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随心所欲,所以没作阻拦,只是将自己的备用机放进了她的口袋,多叮嘱了几句注意安全。
“我就在附近,去吧,别再吓得哭鼻子就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