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昼(187)
“既然你不肯走,那就留下,和我一起欣赏今晚的焰火。”
灰眸的年轻人抬了下食指,低垂的黑丝绒帷幕忽然大敞。
王久武条件反射闭眼,然而,并没有眩目的璀璨光芒照进包厢。
高悬的水晶灯不知何时已然熄灭,围栏外同样陷入一片深沉的黑暗。宾客原地伫立,一楼舞厅静寂。
“混血儿舞会,现在才正式开场。”
伴随阴阑煦轻若微风的话语,荧荧浅灰光芒浮现,飘入舞厅的大门。
作者有话说:
最近反复在看《红死病的假面具》,导致在写这一章时,脑子里反复响着一句,“这下阴阑煦的到来终于被承认”。
回看了下章节发布时间,嚯,老阴这一跑路已经跑了大半年啦!
不过捋完时间线后发现文里时间才过了三天,东埠的每一天都很充实精彩!
今晚还有一更,在写了在写了!
第142章 舞会开场
与宾客入场的大门东西相对,舞厅另有一扇大门直连公馆内部。数年之间,这扇漆红大门一直紧闭,仿佛已与墙壁融作一体再也不会开启;然而今晚,于众目睽睽之下,在水晶灯熄灭的同时,漆红大门发出了阵阵沉重的低吼,门扉缓缓移动,散起无名烟尘。
跟着,穿越大门,一抹辉公馆标志性的浅灰荧光飘了进来。
并非往常由石阶墙体反射的惨淡月光,这抹灰蒙蒙的光芒更为晦暗,来源于一盏老式煤油提灯。提灯被人高擎在手中,远离浮至腰际仍未散去的烟霭,半明半昧,像一颗为众人指引方向的星体。摄灯人低扣着兜帽,缓步踏入舞厅,浅灰的长袍边沿残破,一路在地面拖行。
“到时候了。”
贯山屏听到摄灯人用苍老的女声说道。
但他此刻没有心思细究她的身份,正举目四望,拼命想从逐渐聚拢到舞厅中央的人群中,寻到那一双褐色的眼睛。几分钟前,水晶灯突兀熄灭的时候,检察官第一反应看向身边的人,却只看到一团陌生的模糊面容与一条华丽张扬的长裙。褐眼的青年不知何时悄然离开,早已不知影踪。
见贯山屏原地伫立久久未动,一旁的舞伴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袖:
“亚历山德罗先生,时候到了,快走吧,别让她等候。”
她小声地提醒,语气却很焦急。贯山屏只好跟着她移动脚步。
至于参加宴会的其他宾客,此刻已然循序就位,全部沿着提灯走过的光迹自觉相对而立,在舞厅中央分列成整齐的两排。没有空余选择,贯山屏只能站到其中一条队伍的最后,心下茫然,对随后会发生的事情毫无头绪。但他注意到两排队伍中间留出了四五人的宽度,猜测是预备放行什么东西通过。
这个猜测很快便得到了证实。
一道水流。
一道阔宽的水流,自摄灯人来时的漆红大门流入舞厅,一路穿流过宾客站成的队伍。如有生命一般,水流不紧不慢地从内馆深处源源流出,悠然纵贯整个舞厅,直至流到另一扇大门之前,才消失于隐藏的下水口。表面泛着细小的白沫,这道水流在舞厅中央铺成一条透明柔顺的“地毯”,而贯山屏嗅到了随其而来的一种咸腥味道。他想起曾在东埠湾的海风中闻到过类似的腥味,接着意识到舞厅中漫流的乃是海水——然而,抛却辉公馆所处浒邳区离东埠湾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不谈,海水为何会从内馆流出?
这个疑问像根刺扎入了检察官的头脑,还不待想明原因,他就又发现了另一点异样:精神紧张下无意识的一步后退,令他觉察到自己两脚间竟存在极不明显的高度差。地板复杂的花纹制造了视觉错觉,如此欺瞒过了众人的双眼,贯山屏凝神细视,惊觉原来舞厅地板并不平坦。整体近似一个东高西低、中部微陷的坡道,平缓宽广的地板几无接缝,恐怕正是为了这流水一幕特殊建造。
但检察官并未因自己的这个发现产生惊奇或惊喜的感觉。
相反,他用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。
腥甜血味在口腔弥漫,终于将笼罩头脑的醉意驱散多半。贯山屏懊恼无比,自责居然这么迟才察觉异样。
此刻他无比希望王久武仍在自己身旁;如果那个青年在场,他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这般失常。
可贯山屏同样清楚记得,也正是自己,将褐眼的青年狠狠推出了怀抱。
……
“让开。”
二楼包厢,摄灯人走入舞厅的时候,王久武呼地从座位上站起。
料想这人是要赶去舞厅现场,傀儡仆役们便在他面前直挺挺站着,一双双无神眼睛下脏血横流,活尸一样。
王久武毫不意外这群家伙会挡住自己的去路,也知道对他们而言威吓与说理俱毫无用处,所以那句“让开”,只是讲给自己身后的前任搭档。“你在这里是安全的。”他听到灰眸的年轻人淡淡开口,幽幽说道。
“你的意思是,”青年敏锐地捕捉到这句话的另一层意味,“留在舞厅的贯检,会遭遇某种危险?”
“……”对方没有回答。
但默然本身即是一种确定。
“让开!”王久武亮出掩在掌下的短匕,再次低吼。
“是吗,”刃尖反射的冷光直直映进那双浅灰眸子,却掩不住阴阑煦眼底闪起的寒芒,“看来我不在的这三天里,你已经做出了选择。”
不再阻拦,他的指节轻敲桌面,清脆声响。
听从主人无言的指令,傀儡仆役们让出了一条通路。
王久武立刻离开了包厢。
头也未回的他,自然没有看到,阴阑煦投于自己背影的冷冷目光。
他一心只有用最快的速度冲回舞厅,然而刚出楼梯口,青年赫然发现自己的去路已再度被堵挡。今晚服务宴会的侍者们已全部停止手头工作,此刻正恭敬地垂手肃立,围着舞厅绕站一圈,将宾客们护在当中。王久武被挡在这道人圈之外,只能远远看着舞厅中央站起两排队伍,而贯山屏在队伍最后,稍远几步孤零零地站着。
未多时,从漆红大门的方向,飘来更多影影绰绰的浅灰荧光。
无法判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,不祥的预感扼住了他的颈喉,王久武再顾不上隐藏身形,猛地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侍者,冲向舞厅中央。
许多只手拽住了他的手臂、扯住了他的衣服,阻止他赶去贯山屏所在的地方。
褐眼的青年拼尽全力甩开了它们。
不顾一切地朝检察官奔去。
直至重新站在那个男人身旁。
“先生,我在。”
压抑着鼓噪的心跳,此刻不需要解释更多,青年轻声唤道。
不需要言语回答,检察官绷紧的身躯一瞬放松,点了点头。
现在没有人胆敢上前分开他们。
两人比肩而立,一起望向漆红大门的方向。
——那数点飘入大门的浅灰荧光,来自更多灰袍之人。
与摄灯人的装扮几乎无差,略有不同的是,这群男人身上的灰袍更为残破,手中也并无高擎的提灯。他们捧着的是一方小巧的玻璃缸,缸里盛装的海水随着步行走动摇荡,而浮游其中的辉水母,也因此散发飘忽不定的浅灰荧光。
除了“落海”的活体源头,随灰袍之人而来的还有别的东西。
无数纯白的花瓣,接连从为首者袍下飘出,悄然在水流表面铺起一层“花毯”。芳馨的花香冲淡了空气中的海腥,不定形的“花毯”微漾,不停被诸多长袍带起的细小波浪冲散,又在他们经过后静静复原。
手捧玻璃缸,足踏花海流,灰袍男人们专注地向另一扇大门走去,人人脚下皆无停滞打滑,拖沓的布料丝毫没有影响他们的动作。
不过他们也并非全然心无旁骛。宾客队伍末尾突兀多出一人,这件事显然令他们心生不快与疑惑。路过王久武面前时,不少灰袍之人扭脸看向了他,于兜帽下露出残缺的五官。尽管他们很快又收回视线正视前方,那张张秃裸的面目,还是在青年与检察官心中留下了似曾相识的骇人印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