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昼(215)
“这是你的习惯做法,”贯山屏淡淡回应,“我说过,从今之后,我会用自己的方式查案。”
“我不反对您用自己的方式查案。”
望着男人下颏熏黑的烧伤痕迹,青年不觉语气加重,“但您没必要把自己也搭进去!如果您的冲锋衣再薄一些,或者您事先防护不足,那您——!”
“想让一个疯子恐惧的最好方法,就是比他更像疯子。”
对此王久武无法反驳,微微颔首。
他还想再说什么,但被对方出言打断:
“王顾问,你知道我刚才不说话的时候,在想什么吗?”
没有料到他突然会来这么一句,王久武一怔,不过还是思考后给出自己的猜测,“是您跟我提过的那个让您一直挂念的案子吗?”
“不,我在复盘,在回味。”
贯山屏微微蹙眉,唇角却是向上的弧度。
——这双深渊一般的黑瞳终于如有火焰燃烧,只是不知此刻男人眼底的赤红是泛起的淤血,还是某种化形的疯狂。
“王顾问,”他轻声叫他,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,“我发现,人,比我想象中更容易操弄。”
这一瞬间,贯山屏唇角的弧度终于变作了一丝笑容。
虽然那张俊美的脸很快恢复为先前的面无表情,但这个瞬间还是被青年的双眼捕获。异常的陌生感潜入了神经,十足危险的微笑却颇为熟悉,王久武后脊一凉,下意识更用力地将贯山屏的身体抵在洞壁,希望万年的低温寒意能让这个男人的言行重回冷静——尽管他眸中的疯狂是如此清醒。
“贯检?”青年唤他。
“贯检?”男人重复了一遍他的话,听在耳中竟似有几分讽刺。
褐眼的青年蓦地心中动摇。
截然不同的穿着,与警方对抗的决定,以及种种出人意料的举止——更反常的是,那个检察官,那个会为受害者叹息不平的检察官,怎么突然对生命如此轻蔑漠视?此时的王久武毫不怀疑,倘若方才自己没有出手,贯山屏真的会抓着使徒一起烧死在火里……
他的黑瞳中也燃着暗火。
这种疯狂,王久武在另一双同样漂亮的眼睛里多次见过。
那双眼睛,有时躲在墨镜之后,有时遮在刘海儿之下,眸色如墨,眉目惑人。“人比我想象中更容易操弄。”生有这样一双黑瞳的年轻男人,在说这种话时,想必也是笑着炫耀。
一个名姓跃到了青年唇间:
“江——”
无有回应,因为贯山屏已推开了他,重新走回使徒面前。
“你做好选择了?”
灯火尽无,发问者立于黑暗。
“你们……走不了的!”
使徒喉间发出漏气似的嘶嘶响声,“时间到了,伟大婚礼……所有通往地上的门,都关闭了!”
“这不是我给你的选择,也不是我想听的答案。”
贯山屏取下挂在腰间的手电。
刺眼的白炽灯光涌进使徒躲身的黑暗。
身上遍布石砾的刮痕,生拉脱臼的臂膀明显肿胀,过分明亮的光芒让一切惨状清晰可见,也令灰眼珠记起几分钟前骇人的光热,“关掉它!关掉它!”他再度尖叫,哀呼着“沉海者”的名号祈祷。
被贯山屏勒令闭嘴。
对面前这个男人的畏惧已快深入骨髓,使徒在手电光下努力蜷缩成一团,再开口时,是彻底的崩溃:
“关掉它!我说!我会告诉你!”
“说。”
“只有……能决定谁可以离开……”
“谁?”
“……新娘。”
……
新娘。
灰色的新娘。
作者有话说:
全家几口有老有少,先得三高和脂肪肝的,居然是家里的猫,折腾这么久,净伺候猫去了。
三次元不要再出幺蛾子了啊!
第159章 幸礼
嫁予大海,自然要先洗去一身陆上尘埃。
东埠的新娘出嫁前都会仔细梳洗,“灰新娘”也不例外,只不过,她用的并非铜盆木桶,而是无底深潭。
……
溶洞豁然。
于欲都更深的地底,潮湿水气逐渐有了可视的形体。如这黑暗世界铺了条闪光的缎带,一道暗河静静流淌,连接古今。朦胧雾霭飘浮,乍一看与东埠湾那片轻易不肯散去的海雾无甚两样,却是隐隐烁烁,闪动浅灰的辉光。
四方昏暗。
阴森晦暝。
迷蒙中,暗河岸,恍如冥河渡口,沉默一叶木舟停系。谁可料想此地还能行船,但确乎有两个人影倚船而站。身形几乎融进灰白的溶岩与雾气,他们一动不动,比起守船的船工,更像僵硬的雕塑饰件。
以地表世界的物象计数,此刻已至日落。
不过,在这片地底世界,永远都是深夜。
亘古深夜之中,那两个船工,仿佛永远都在守着这片飘着光雾的黑暗,与黑暗中静静的暗河。
忽地。
辉光之中,遥遥一灯幽蓝。
紧随灯火而来的,是同样身着灰色罩袍的使徒。他们也是两人,自雾中倏然现身,都低扣着兜帽,边沿只露出各自一尖苍白的下颏。古旧的煤油提灯,被为首之人紧攥着提在手中,灯内木炭焚出的微弱火焰不安摇晃,像被擒得了一枚孤星。
船工们看着这盏提灯飘近。其中一人张了张嘴,但不知是太久没有说话,还是声带已然萎毁,从那残缺的只剩形状的嘴唇中所发出的,仅是一响拖长的气息。
于是,没有多言,两个船工接过权作信物的提灯,迈步离开。
两个使徒则来到船工们原先的位置,如是完成了一次无声的轮替。
然而。
待船工的袍角消失于他们来时的黑暗,待四周的光雾重又复归迷昧的平静,在这寂静的暗河岸边,突兀哗啦作响,溅水声声。
系绳松解,船入渡口。
乘着水流,木舟缓缓移动,驶向光雾深处。
无人出声,只有淙淙。
不知为何,那两个使徒之间也没有更多的交谈与低语,仅是各自用手紧扣着身体一侧的船舷。一种谨慎克制而紧绷焦灼的沉默笼罩着他们,直至到了不得不开口说话的时刻,才有人出声打破了唇边的死寂。抬手指向远处,之前走在后面的人接着打了个手势,轻声说道:
“躺下。”
——开阔水路自船后退去,甚至连上方的洞顶也开始俯低,河道急速收缩。
两个使徒并肩躺好,在窄小拥挤的船舱中紧紧相贴。
他们迎来了一段煎熬漫长的航路。
洞顶垂得最低的钟乳石,尖锐的下缘几乎擦过他们鼻尖。仿如滑进了某种异兽怪物的喉管,木舟前途未卜,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船行无阻。水声不断,在逼仄的洞腔中反复碰撞反射,化作耳边喋喋不休的古怪呢喃;除此之外什么都听不到,除了鼓噪的心跳,什么都听不到。
而这仅是听觉受到的折磨。
太亮了。
还不如身处无垠黑暗,起码失效的视觉在催生恐慌之余,会带来一种好似回归母体的心安。
可辉光纠缠,从未散去。
它映亮了这片狭小的地海空间,往两个使徒健全的双目中塞入一层不甚真实的光晕。灰白泛黄的溶岩在他们眼前变得半透明,其下显露无数奇形怪状的“环圈”,可以确定是某类非人工的“天然纹理”。在水气侵蚀最重的地方,许多“环圈”借力突破了包裹在外的岩壳,悄然露出自己的正体——内部辐射状的结构依稀可见,居然是罕见的软体生物化石;那一环又一环灰色的印记,是岩层中凿刻下的生命终点。
更为奇异的是,这些化石年岁悠久,却似乎仍保留着生前的特性。无论是封存在岩下的,还是暴露在岩外的,就像夜空中的萤火虫,每块化石浅灰幽幽,都散发着淡淡的荧光。
于是,即便没有古生物方面的学识,两个使徒依然认出了化石的归属。